从上个世纪末,互联网已经成为我们的生活方式。
对一个互联网工程师来说,互联网的最大魅力,不在于它可以让我和远国外的亲人只隔着一个屏幕那么远,不在于我可以随时知晓埃博拉的传播动态,也不在于我可以将我电脑中的电影推送到好友家中的NAS上。互联网的振奋人心之处,在于上世纪70年代创立互联网的那群极客的政治理想:端到端,去中心化,分布式,平等、开放,所带来的创新性。
互联网精神是共产主义的美好信念。它讲究无产阶级,人人公平,共建共享和开放奉献。TCP/IP协议是自愿遵循的,接入的同时意味着索取和奉献,我们获取信息,也生产内容;但互联网不是一个单一的主张:它不是狂热口号下人性穿上统一的衣裳。互联网没有统一的政治理想,哈耶克还是马克思,女性自由或者男权至上,全球变暖是不争的事实还是政治手段,都可以辩论。互联网拒绝理所当然,欢迎异见分子。
在互联网精神的核心下我们有了一张巨大创新能力的网。 有开源的Linux,免费的邮箱(SMTP),也有了腾讯,阿里巴巴与百度这些伟大的互联网企业。
然而,在过去的40年间,互联网精神在中国步履蹒跚。08年起,我开始在中国定居,从事互联网创业和互联网项目的投资。很快我发现,中国互联网与国际互联网差异巨大。
举例说明。92年起,我开始做互联网,也多年在亚洲与欧美国家为互联网事业走动,对于全球很多国家的互联网状况都不陌生。然而来到中国后,我第一次听到“南北互通”这个名词,在此之前,我在任何国家都未听过不同的网络需要解决互联互通的问题。我记得当时问我的下属:“不能互联互通的网还是互联网吗?”
这是属于中国的互联网难题。
国际互联网是由一张张没有中心节点,互联互通的网组成。这也是当时设计互联网的理念,并将它开放的初衷:只有当每个节点都独立、相互关联但互不制约时,一个点被摧毁才不会导致整张网的瘫痪。虽然不同的点有不同的权重,但没有一个点是绝对的权威。互联网的技术结构决定了它内在的精神,是去中心化,是平等。
今天国际的互联网是这样的拓扑(每个点是张网):
有人说,互联网由美国人发明,所以互联网属于美国人。但以上的拓扑图说明,互联网不属于任何个人,不属于任何国家。它属于全人类。它由千千万万的运营商的网组建起来。没有人能控制互联网,没有人能把互联网关掉。
再看看中国互联网的拓扑图:
在中国的互联网是一个高度中心化的封闭架构。电信联通运营商两家独大的的局面,使得想要创新的民营运营商在夹缝中举步维艰。缺乏竞争,使得用户选择受限。网络无法单独设计和开发,也无法按照其特定环境和用户对网络的要求进行设计。
在国内,基层网络层面的从业者都知道,电信和联通对于带宽的控制,成为它们排斥潜在竞争对手的手段。价格垄断和漫天要价,使得底层运营商寸步难行。
所谓的中国互联网,只是一张用了“TCP/IP协议的电信网”而已。
也正式这样的环境,使得像世纪互联这样在中国专注于基层网络的互联网公司屈指可数。几乎所有的互联网公司都集中在应用层面,BAT三巨头,小米,京东,新浪,各类app,无一例外。
TCP/IP 五层模型
这样的失衡性结构,使得中国的互联网精神全然不同于美国的互联网精神。中国人推崇的,是在应用层面的互联网精神;中国人崇拜的,是在应用层面做出成就的乔布斯,雷军,马化腾;中国互联网精神追求的,是垂直性,是社区,是用户体验…这样的思维本身没有错,但是,这不是互联网精神。
互联网精神,是互联网之父Vint Cerf为首的那群极客在70年代所苦心钻研的互联网基层网络精神,是去极权的平等,是去中心的分散,是生而自由,是共享共建。
在中国,互联网公司所向往的,不是TCP/IP开放开源,而是苹果和小米的垂直封闭。我坚信在互联网创业上,失败是必然的,成功才是偶然。封闭的苹果的成功是偶然中的万分之一,但很多人把乔布斯的成功视作必然,也把封闭生态视作成功的必要条件。
在中国,我所看到的每一家互联网企业都追求小而全,五脏俱全什么菜都有,而美国互联网追求小而专,点到点。在一个封闭的生态体系中打造一条完善的供应链条,尽可能地做到人有我有,并拒绝兼容。
封闭不是互联网。谷歌的基本框架,NASA飞行器,美国22%的新网站(wordpress), 75%的智能手机用户(android)都是建构在开源软件之上。开放让每个人更加多产,个人成为了竞争优势的有效来源。在很多时候,在已有基础上建立和改进别人的产品比自己闭门造车或者从头开始开发一款新产品简单很多,这就是为什么要开放互联网:协同工作,各取所需。
通过统一标准,生产一个可以流畅衔接上下游不同生态的产品,将一个产品做到极致,才能看出一家公司的勇气。互联网的善意,是让人控制产品,而不是让产品控制人;用产品服务用户,而不是用产品胁迫用户。
情怀不是借口,开放才是王道。
从这个角度说,中国距离国际互联网还很远。